上海女人，退休前是阿姨，退休后变阿婆了，特别怕寂寞，路上遇见老同事，真是“久旱逢甘露”，甲手芯搭着乙手背，张三李四，扯东道西，说不完的千言万语。忽来一阵风，要下雨了，拽着对方：“走，到车上谈”，因为在上海，60岁以上的上海户籍老人，坐公共交通是免费的，公交车成了移动天棚。

这种行为就叫“拓（te）便宜”。

庙前碑文，若出自名家，书法爱好者会蒙上纸，用棉芯捶轻轻敲，显出凹凸，再涂上墨，凸出文字，就是一幅影印碑帖，这种手法就叫“拓”：不费一分，不损他人，好比到海边舀水，上海人称之为“拓便宜”。

拓，符合上海人的处世哲学：利己不碍他人。“拓”在上海人嘴里读“te”。上海话是工商语，喜欢浓缩词句，“拓便宜”简化为一个字：“拓”，此时的“拓”，又回归普通话话：ta，书画拍卖会上，作为宣传推广的画册，都是奉送的，比出版社的还要精美，到拍卖会领取画册叫“拓”，“朋友，侬又去拓（Ta）了”，不出钞票不害人，这个便宜上海人要拓格。

时下的上海话越来越普通化（话）了，过去读“拓（te）”现在读“ta”,好比“我”读“喔”，大读“da”，过去的“大”读“杜”，大小读“杜小”。

到村前的小河里挑水，是“拓便宜”，属于互联网的概念：分享；到邻居家的水缸里跳水，是“沾便宜”，近似盗窃。菜场里买块姜，卖姜阿婆送侬一根葱，那是“拓便宜”；顺手拿根葱，这叫“沾便宜”，就是湿手沾面粉，“刮皮”朋友！。

老同学聚会，散席后，有车族请你搭车，你一定要问一问：“同一方向”？倘若同方向，那是“拓便宜”，顺水人情。同一方向但不同地点，到了分叉口坚决要求下车，这叫“拎得清”。装糊涂，不下车，让对方绕圈送你到家，就是“沾便宜”，“人耻之，丘亦耻之”，上海人不为。若相反方向，你拽他他也不坐。若敢坐，那是“不识相”！纯粹“斩葱头”。

当然，恶作剧例外。我的大学同学，出国者近半，凡有回国探亲者，在上海的同学常常聚拢在我的六艺茶馆，也算同学聚会。有位同学，好大言，口惠而实不至，“语言的巨人，行动的矮子”，但他有个好，开得起玩笑，有唾面自干的雅量。那天他开来一辆新买的电动车，号称为了环保，饭后四位回浦东的同学捉弄他，一定要搭他车，他住在川沙，顺路，而且在他前面下车，但他找借口拒绝，说电动车动力小，空调一开，就驼不动你们四个了，四个同学一口同声：“开不动，我们下来推，四个人总推得动你一个人”，死皮赖脸缠住他，层层剥笋，直至暴露出他的小九九于光天化日之下。这不是拓便宜，也不是沾便宜了，近似强买强卖，欺行霸市。

上海各大卖场都有定时免费班车，到社区一站站接客人，班车嘛，一人也是开，百人也是开，最忌空，最喜满。上海人乘机搭乘免费班车，凡是中途下车的，肯定是探亲访友，号称“顺风车”。坐你顺风车，替你捧个场，利人利己，问心无愧，这就是上海人的典型思维方式：上半夜想想自己，后半夜想想人家，上半夜盘算自己利益，有，可以做；下半夜考虑人家，倘若损人才能利己，不能做，追求“侬好我好大家好”。

上海人喜欢拓便宜，拓便宜是一种生存智慧：寻找共赢的赢利点，侬要人气，我要免费。最恨沾便宜，抽烟只抽“伸手牌”香烟，属于小刁模子。

现在这个风气也传到美国的赌场，每天早晨灰狗到华人街区接人，与中国做法不同，乘客先买11元的来回车票，保障灰狗公司有利可图，可以持续不竭。上了车，赌场发券，每人两张，一张是赌场50元美元的筹码，到了赌场，不赌的人，可以兑换成等值美元。还有一张是15元的就餐券。下午坐车回家，白赚39元，相当于当地三小时的最低工资。

美国赌场的班车，不仅免费，而且有赏，赌场老板也在赌，赌你“忍不住”的贪婪，万一你下场赌一把呢？好比理想，都说不可能，万一实现了呢？杠头开花。初来乍到，不妨坐一会赌场班车，既体验民情，又浏览风光，沿途一小时都是葡萄园、水果园，还有零钱与饭钱“等你拿”，这趟旅行应该冠名“三得利”，相比大卖场的免费班车更合算，既“拓便宜”又“沾便宜”：先让你“湿手沾面粉”，倘若你下海赌一把，一不小心赢了呢，那就是“面粉堆里滚一滚”，实践了赌场广告许诺：“小赌怡情、大赢发家”。

十赌九输，大赌发家，那是 “痴汉望天坍，瘪三盼造反”，纯属“拉讲”。我从不下场赌，既“拓便宜”，又“沾便宜”，保持双赢，只赢不输，潮州人生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