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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伟随笔:边缘人物
住在底楼,高层的鞋底,只配坐井观天。

正前方比公园还大一圈的高尔夫球场,鞋底人家,隔着栅栏与灌木,无法鸟瞰有山有水有缓坡的球场,楼上人家的前方风月无边,有诗有梦有远方。坐在阳台上,齐胸的围栏与剧院的楼上围栏一样一样滴,就像看戏坐包厢,顺便吐个瓜子壳,失手落个茶壶,顺便晒个被子、掸个踩脚垫子,若仰头责问,楼上都关窗而成为缩头乌龟,没有一个迎战,战士因孤独而忧郁了。楼上是享受者,楼下是忍受者,相当于《忍者神龟》,我只能用名人名言自慰:热闹是别人的,与我有什么关系呢?这句话好像是朱自清说的。

作为补偿,开发商附送鞋底人家一个园儿,容得下两棵树:一棵是桂树,另一棵还是桂树,剽窃了鲁迅名句,偷换了树种,属于高仿。园子还有木亭,美其名曰:读书台。为了挽留“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”的意境,特地挖个塘,月出倒影水中,风起歪曲楼台,塘,数年不掏不疏,有苔藓焉,有浮萍焉,红虫菌菌焉,懒人号称“做旧”。几尾锦鲤鱼,养殖场老板朋友送的,可惜头上丹顶红都偏了——不是左派,就是右倾。扶正的,就像日本旗,都出口日本了,剩下歪戴红帽子的,就像弄堂口歪戴鸭舌帽的“小偷卵”,丢在我家池塘里了,鞋底人家就像收容所,为了体现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也”的意思,曰:濠池。

因为喜欢,所以胡闹,一个园子,堆满了典故,像个旧书铺,乱七八糟,趣味偏酸,曰:山楂圃。

后园的墙是小区的墙,可见宅之偏,相当于踩着足球场的边线,属于偏安政府,就像我的一生,永远边缘化。喜欢文学,小说是主角,我只会散文,边缘化品种;可以考大学了,结果进了师范学院,相比北大复旦,相当于民兵组织;编制属于教师,退休了还是助教,相当于高层鞋底;住在上海,不属于郊区户口,却在内环的下匝道出口,边角料。生在上海,却在下只角,与上只角的相比,选用上海童谣:“黄牛角、水牛角、各归各”(沪语:角与各同音)。上只角的上海人,地域意识高于阶级意识。终于明白了,我就是那条歪戴红帽子的锦鲤鱼,窃以自喜:带的不是绿帽子。

我奋斗了一生,但有点悲催,就像斗败的蟋蟀,总顺着盆沿贴边转,也好,与胜利者同在一个盆里。

退休了,同学聚会,总有人哀怨,进了上海师院,满腹牢骚,怀才不遇,我则欣欣然,很知足,师院毕业,干部编制,属于人事局管理,享受知识分子待遇,北大本科生月薪60元,师院本科生也是60元,级别一样滴!如果夜大学毕业,哪怕北大的,哪里来哪里去,我是司炉工,可能还是司炉工,工资不加一分,依旧工人编制,档案还是挂在劳动局。90年代初,产业调整,该下岗的还是下岗。我,因为傻憨,所以正派,领导嫌我,但不能开除我,只能放逐,这叫调虎离山计,没有上几天班,就闲逛于社会,相忘于江湖,享受在职不在岗待遇,因为我是师院毕业的。

好比住在五星级宾馆朝北的标房,与商务房、总统包房的客人,享受一样的五星级宾馆的市中心位置,出门就是闹市,享受五星级宾馆提供的设施:免费游泳池、免费健身房、免费早餐。总统包房比你牛逼,想吃盱眙小龙虾,有人送上门,100元服务费,盱眙小龙虾的味道,澳洲大龙虾的价钱,我到门外盱眙龙虾店,可以吃一大盆,钱比我多,人比我傻,洗脚店的小妹赶紧给闺蜜发微信:“钱多、人傻、快来”,骂人那!

想起丘吉尔的名言:“民主是一种最不坏的政治”,言外之意,坏的里面最好的,相当于傻瓜里面最聪明的,但还是傻瓜!我很努力,属于好的里面混得最差的,文科生免于孔乙己的厄运。有钱人里有点文化,文化人里有点钱,两处都走在边缘化,但享受两处的红利:有钱人的财务独立,文化人的精神自娱。

很欣赏“知足庐”,这不是洗脚房,是旧上海三个半大亨黄楚九的书房斋号,他向往却未实践,结果身后风波叠起,家人凄惨。我做到了,虎口脱险,也是一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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