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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伟随笔:《金邻居》老邻居琐忆之三

作者:李大伟


清明前后,麻将搭子就凑不齐,因为全城扫墓,今天这位,明天那位。等待坟前香燃燃而尽的时段里,忘不了给墓地上的左邻右舍拜一拜,念念有词:“相互照顾,拜托拜托”,希望待自己的祖先好一点,夜里走动走动,颇不寂寞。顺便还帮左邻右舍拂扫坟头落叶,以求“墓”邻友好,这叫修“阴”缘。


上海话里,搬家叫搬床,老一辈上海人轻易不搬床,就经济角度而言:搬三次床,等于着一次火。老邻居们隔墙而居,从毛头到老头,往往比与老婆相处的日子还长,中国对日外交也以此为喻:邻居是搬不走的。上海人很重邻里关系,口头禅:“金邻居、银亲戚”,有个头疼脑热,比如中风,帮得上忙的还是左邻右舍。倘若等住在其它区的兄弟姐妹赶到,好有一比:“翘脚到了,会议散了”。杨浦区凤城四村有一批教师公寓,80年代分配给首批特级、高级教师,如今邻居们都七老八十,垂垂老矣,自顾不暇。他们的子女往往读书好,留学的多,定居国外的多,一对老人,住一个直套间,身边无子,膝下无孙,说话时四壁总有回应,收音机整天开着,嗡嗡嗡的回响,都是空巢的连锁反应。知识分子清高,高级知识分子尤甚,路上见了,颔首而已,礼貌就是距离,距离就是独立。一个屋檐下,老死不相往来,但楼上“咣当”一声,比如菜刀捏不牢而落地,楼下的会爬上来,只要爬的动,按着膝馒头,一撑一拐爬,敲开门,探进脑袋,看看有无意外,生怕老人摔倒,这就叫守望相助,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:“远水难救近火,远亲不如近邻”。


80年代建的老公房,为了提高容积率,一个长走廊挨着一排四五家,就有四五扇门,还有四五扇窗,像蜂巢,更像牢房,老人路过窗口,都会本能地侧脸望望,看看有没有异常,见了老太在窗台下洗菜,就会招呼一声:“吃么仔?”,这是工人新村里的老邻居,喜欢搭讪,这叫有人的“气米”(沪语:气味)。


至于石库门里弄,八点以后,大人上班去了,小孩读书去了,弄堂出空,鸦雀无声,九点过后,买菜的老太太们陆续回来,搬个矮凳,聚拢在弄堂口,拣菜闲聊,义务兼保安,凡陌生人出现,众目睽睽:侬寻啥人家啊?如果是乡下亲戚,帮着高声吆喝:“小木匠,捺绍兴大阿哥来了”,改革开放后,穿花衬衫的男子站在弄堂口,全体起立,同声高呼:“阿毛,香港爷叔来了”,那个时代,左邻右舍的亲戚,邻居们不仅认识,还晓得辈分。倘若家里没有人,邻居会招呼到自己家,洒杯茶,午饭跟着邻居一起吃,客气道:“小菜姆没,饭要吃饱”。周末,隔壁传呼电话间里的红鼻头阿姨,跑到弄堂口喊:“黄庭芳,接电话”,“啥人?”“姓王格,是男格”,这叫“放喇叭”。“不去!”楼上丢下厌烦的“石头话”,还有三分钱,这是传呼费。一会儿传呼电话又来了:“阿芳,伊喊侬老地方碰头”,我们知道这是恶作剧,这一招叫“坏侬名气”,那时候,深思熟虑处了一个对象,就是准备谈婚论嫁了,上海俗语:靠定!旁人就不能觊觎,脚踏两只船,要受人谴责。现在不同了,同时处几个,“韩信点兵,多多益善”,倘若责怪,做女儿的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:“都是备胎”。婚前,女孩有几个叫备胎,婚后,男人有几个叫“姘姘”。


石库门里,公用一间灶间,到了做饭时分,谦让很默契,你洗菜我煮饭,你炒菜我洗菜,唯一的水池轮换使用。瘪仄的空间,左邻右舍们家长里短,互通信息。张家的饭潽出来,隔壁灶台的阿婆会帮忙揭开锅盖,煤气火苗搁小,然后跑到楼梯下面仰脖喊:“阿毛啦娘,饭潽哉”。是个苏州老太,苏州人谓之好婆,名副其实,待人热心。也有凶煞恶婆,说起话来“石骨铁硬、咣咣响”,背地里小孩称之为“死老太婆地主婆”。


倘若有邻居讨媳妇办喜事,那么家家户户忙开了,首先让出房间,端出一叠齐胸高的饭碗,作酒席用。厨师像云游和尚,到此挂单,在弄堂里的空地上扯起帐篷,噼里啪啦烧起桌头菜。男方女方的亲戚到了,邻居们先让进自家,端茶敬烟。


大学毕业后当过记者,副总编华正伦,住在澳门路的弄堂里,为人豪侠,深耽于酒,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,少不更事,不懂人情世故,采访结束,一旦牵扯出好的选题,直奔澳门路,老华缩在灶披间的门后角落里,翘着二郎腿浅酌低吟——“慢炖”小老酒(沪语:炖读背手踱步的“踱”),与炒菜的邻居们有一句、没一句的瞎聊,现在的话:拉讲。老华是文革前复旦新闻系毕业的,发配到外地,下过矿井,也当过省委书记的秘书,80年代初为了团聚而返沪,那时正牌大学生很少,复旦毕业生更是金镶玉,属于“人中吕布”,在复旦同班同学的帮助下,创办了一家小报,只当了个业务副总编,大材小用,也有些不公。妻子是复旦生物系的,甘当灶下婢,站着炒菜,老公的酒菜先烧一只出来,端到门后,将贴着墙壁的面板翻下来,90°直角平面,就是桌面,然后再忙孩子的菜,炒菜的邻居们端着菜纷纷回房间了,灶披间只剩下老华,眼睛盯着天花板,发呆想心思。每次去老华家,到了弄堂口,远远地看到老华的后门半掩着,就知道老华坐在门后咪老酒。见我到了,老华伸直腿,用脚趾掂出一只矮凳,嘴一撇:“坐”,即无敬称,也无客套,这就是老华。邻居炒好菜,端着上楼,总要侧过头来看看:“老华,今朝啥个好小菜”,体现出邻里间的关心。


我从小住在杨浦区鞍山六村40号公房里,左邻右舍多南下干部,“马了隔壁”是山东人的“册那”,我自抬身价,谓之“马勒公寓”,如今“马勒公寓”的玩伴们,不是搬到西区,就是去了浦东,更远的去了欧美,这些年尘埃落定,慢慢聚拢回来了,还建了个“3940老邻居”的群,天天轧闹忙,快乐掐,相互掐,指着和尚骂秃子,每年一次聚首,还请上健在的父母们,都是八九十岁的奶奶们,有车的认领包干,负责接送,给他们集体做寿,送红围脖与点心,到底是北方人,那热乎劲儿,就是刚揭盖的一蒸笼馒头——热气腾腾。


现在文凭多了,人情少了,门对门十几年,从不打招呼,飙“小资”范儿,以孤立展现自立,以自立彰显独立,以独立凸显清高,于是抑郁症接踵而来,蜜蜂叮癞痢,专找脱离群众、与邻居“气割”的小资们,如鬼附魂。伴随着抑郁症,还有小偷们,趁虚而入,所谓“端坐家中,祸从天降”。


现在的邻居,不是金,不是铜,而是不防锈的铁,锈迹斑斑,横竖在那里,天长地久,老死不相往来。


现在的左邻右舍,看不到人,只看到门。忽然想起叶挺的狱中咏叹:“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”。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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