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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伟随笔:口音
来源: | 作者:lidaweijiaoyu | 发布时间: 2019-05-25 | 25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在中国,进过学堂的都会背:“乡音未改鬓毛衰”,它如牛虻的脸上刀疤,是中国人的文化记忆点,从工业化的昨天、到城市化的今天,在上海人眼里,“乡音未改”,会被奚落的:“乡下宁(人),到上海,上海闲话讲不来,米西米西(日语:吃)炒咸菜”。

 

这首童谣,上海人的启蒙教材,凡受此“精神污染”的,到了成人,牢骚也是最民粹的:“上海房子太‘居’(贵),劝我买隔壁外省的房子,让我做外孙(与外省谐音)。都说新上海宁(人:沪语发音),册那,有新外地宁伐”,这是灵魂深处的自负。

 

在人员流动高频化的今天,“乡音”已被普通话替换了,但乡音的残痕——口音,挥之不去,它是胎记、烙印,在上海,口音比口臭还难闻。

 

什么是口音?苏北话里的‘硬’:‘昂’是口音;‘嗯’是乡音,薄分之薄(百分之百),“滴滴刮刮的清水货nia(淮剧台词)。口音是半钢,乡音是全钢(苏北在江北,沪语里,江北与钢北同音同调,当年全国出名的上海牌手表,有半钢、全钢)

 

陕西千年古都,见面语也是古汉语:“吃食了吗”?怎么听都像“吃屎了吗”。这就是乡音!没有外地化的家乡话。

 

电视播音员一口国语,如一个模子浇出来的,在家盲听,分得清:中国闲话、阿国(苏北口音的‘外国’)闲话;分不清:山东台还是广东台。现在年轻人一口普通话,因为太标准,在外盲走,分不清:外地人还是机器人。普通话,既不属于江苏,也不属于江西,它属于天下人。

 

晚上散步,沿着僻静的河堤,打开手机免提,我喜欢听《罗胖精选》:“一天一本书”的解读。因为略带安徽口音,结尾甩不掉“咧”,这道“安徽料理”,风味浓郁,很亲切的很,如千里之外,故人聚首,炉边谈话。

 

去台湾中研院胡适陈列馆,俯看视频《唐德刚谈胡适》,唐德刚是现代史顶尖专家,尤以大人物的口述历史而出名,他的安徽口音更重,一口一个吾(安徽话:我),一腔徽骆驼,眯起眼笑谈落魄美国的胡适,忍俊不住,为之喷饭。“吾”感觉:很好的咧!截唐德刚的开头主语、罗胖子的尾音,一道头尾齐全的臭鳜鱼。

 

我很low,不喜欢话剧,哪怕心里独白的悄悄话,也会大声嚷嚷,神经兮兮,吓出内伤。其次都是普通话,一点也不亲切。偶有例外,《茶馆》:“额是拜把子地兄弟”,两个逃兵,一口听得懂的四川话。还有《陈毅市长》,略带口音的台词:“我就是上海市市长陈毅——”,毅拖得特别的长,中气十足,充满了自信。如果改说普通话,那就不是性格陈毅,而是官僚陈毅。邓小平:“我们都老喽”,若是普通话,一碗白开水,那是影视邓小平。略带川味,那才是纪录片的邓小平,真实的邓小平,老百姓喜欢川音邓小平。

 

我很俗,喜欢段子,赵本山的东北口音,改成普通话,听众会骂:“墙上挂狗屁——像画吗?”。侯宝林脍炙人口的名篇:《关公战秦琼》,“是关公的‘饼’事(本事)还是秦琼地‘饼’事大”,一口山东话,还是鲁西南滴。我一直以为韩复榘是山东银,大了才知道,原来是山东省主席,出生河南人,他老爹应该说河南话啊。口语可以偷梁换柱,弄假成真。特朗普说英语我不听,但王子涛改成山东话的就职演说:“太喜人咧”。

 

我很粗,与音乐无缘,但民歌例外,尤其西北民歌,因为有老陕的口音:“星星还是那个星星”,首与尾的星星两字,口音兼带鼻音,以此收口,余音袅袅,感觉到西北坡的人少地旷的回音。更关注阿宝唱的陕北民歌《山丹丹开花红艳艳》,老陕一鼻子的乡音,哪怕报幕,也有些鞥鼻头。山西民歌“人说家乡好风光”,词曲乡土味,可惜少了口音,吃粽子忘记沾糖,亲切感稍逊一筹, 

 

在长纱巾、宽檐帽的上海小资眼里,五角场是下只角,其实是文化高地、人才高地,那里有复旦、同济、二军大、上海理工大学、上海海洋大学,那里的交际语:国语,上海化的普通话,“老不灵”的普通话,人称“五角场场话”,全称“塑料普通话”,简称“塑普”,而且是‘昂’塑料,捎带各地私货:口音!五花八门,杂种的很!在五角场,循着口音,你可以找到老乡,口音是籍贯的词根。

 

我读大学时的名师,凭名著出名,很少博士头衔,钱穆还是小学教员出身的呢。名校特征:五湖四海;名师的特征:南腔北调,在复旦同济二军大,你说上海话很low,尤其老师,职衔越高口音越重,国语标准的往往是嗲夫人,有知识的新女性。说上海话的,往往呆在后勤,即便厨房,带口音的,往往带手艺的,比如红案师傅江北腔,白案师傅侉子腔,名校外地人多,吃面食馒头。

 

即便烧本帮菜的,也是带郊区口音的:“迪爿爿、伊爿爿”,语末助词甩不掉“嘎”,如一条鼻涕虫吸附后脊,怎么也甩不掉,迪个叫“话搭头”“嘎”。

 

大学里的老先生,口音浓到什么程度?足以张冠李戴误导你:“站在桥头望郊区”,到了粤籍老先生的嘴里:“站在床头望娇妻”,仿佛清河县农民说《水浒》,一不小心就成了《金瓶梅》。老先生广东人,偶尔课间大发牢骚:“听说某‘银’(粤语:人)要提副教授了,他写的字像‘哈婆’(上海话:蟹爬)”。老先生生于广东,大学北京,老婆上海,他的三明治普通话:粤语为元音,国语为辅音,沪语为浇头。用上海话评价:大兴滴普通话,“哈婆”滴上海话,蹩脚滴普通话,归纳一句话:一塌糊涂汤汤‘滴’。

 

大师在课堂上即兴发挥的名言,可谓“名人名言”,因为“口中言”是拼音,所以有口音,尤其广东官话,口音很顽固,抑扬顿挫,铿锵有力,引人发噱。落在纸面上的,比如他编的高教部的全国教材,笔下字是象形字,表意不表音,音响效果没了,口音没了,意气风牢骚没了,个性也没了,像斗败的公鸡,低头垂翼,黯然失色。

 

口音,是四十年前教授们标识。

 

这十年,教授博士化,博士最显著的特征:学甚像甚,考试满分,拷贝不走样,百分之百的它,没有自我的他,博士们的国语自然无口音。通过电视而出名的名师,凭借名校而出名的名师,通过教材而出名的名师,就是不靠名著出名。今天寻找名著名师,最佳捷径:有无口音。因为自信,口音就拧不过来了,比如厦门大学的易中天,武汉大学的赵林,两位都有湖北口音。复旦大学的哲学王子王德丰,明显的上海口音。现代军史专家刘统,不必询问他在哪个名校,一部《北上》足以立足。我坐在车上回放他的录音,到了抗战章节,免不了华北平原,免不了冀中平原,国语中河北的家乡口音比重明显偏重,仿佛头裹白毛巾的河北老农,蹲在路边柳下,摇着蒲扇赶苍蝇、卖西瓜,跟你絮絮道来,从五一大扫荡到蛤蟆蹲,从战役的宏观,到战术的围观,身临其境。在他的课堂里,听课如听书,但字字有来历,又不同于说书的胡说八道,姑妄听之。你必须记笔记,否则稍纵即逝,缺了时间地点,你就成了说书的,跳大神的,给线上丢脸。

 

开国元勋,都是顶天立地的伟人,个性倔强的英雄,口音浓厚,首推毛主席,口音等同乡音,外乡人很难听懂:“中鬼银民”,这是毛氏口音,必须打字幕。当年毛泽东拜访胡适,想与他探讨学问,就因为这一口浓郁的乡音,胡适忍不住婉言谢客。晚年胡口述历史,对唐德刚谈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两件事:一是没有留住陈独秀在北大,结果让他在上海成立了共产党;一个是对毛下逐客令,没有让毛留在书斋里成为学问家,结果成为革命家,自己就成了反革命。

 

我喜欢与带口音的人交往,这样的朋友有个性、有趣味。追悼会上,按照程序,首先“默哀三分钟”,最后“瞻仰遗容”。倘若主持会议的工会主席是苏北人,他的开头与结尾:首先“难过三分钟”,最后“望望死样子”,一口‘酥’北音,悲剧变喜剧。

 

倘若一口标普,除了悲剧,就是悲哀,黄连拌药粉,苦上加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