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滩拐到南京东路,往西,过了河南路,第一条横马路就是山西路,右拐朝北,通往天津路。一百多年前,还是条弄堂,紧贴着南京东路的弄堂两侧,集中了十几家浴堂,有池汤、盆汤,盆汤分客盆、官盆,那里是上海滩的洗浴中心,民间俗称:盆汤弄。
当年有一眼铜钿(那时没有统一纸币,只有各铸各的铜钱银元)的华人开销模子,多居住在小东门,那里是上海码头集中地,南来北往、长江内河的船只在此卸货、装船、交易。北门以北的是租界,尤其是洋泾浜(现延安路)岸北的英租界已经欣欣向荣,人称北市。小东门一带称南市,南市北市,一新一旧,繁荣程度,旗鼓相当。
19世纪末,外滩已过渡为金融区、商务区、休闲区,洋行下午三点下班,洋人在此散步遛狗听广场音乐会,装卸码头已经北移到虹口在北,离出海口吴淞更近,避开陆家嘴的急拐弯,笔直通吴淞,吃水更深更大的远洋轮更安全、更便利停泊,替代了外滩的港口功能。紧贴码头岸线的大名路一带,五金店的老板多了、修船厂的技师多了,俗称红帮木匠。比如开埠后第一代华人企业家叶澄衷就是在此卖五金起家的。
直到19世纪最后一年——1899年的上海:东面人多,西面“巨”多(沪语:鬼读巨),西门外宁波人四明公所停厝地,山东人的关山东公所的灵柩地,西藏路以西,黄陂路西南角是犹太人公墓,静安寺对面的西侨公墓(静安公园),淮海中路还八字没一撇,与外国坟山(今淮海公园)姘居,更多无主荒坟,“望‘洋’兴叹,与‘鬼’为邻”(清末保守派徐桐家门柱上的楹联,他家位于洋人使馆聚集区:东交民巷)。只有空旷的跑马场,附带遛马的静安寺路(现在的南京西路),静安寺只是座孤零零的庙,闹忙仅限于庙会。隔壁有家停车空地改造的私人花园,以郊野景色为卖点,卖贰角一张门票赚,先是申园,亏了转愚园,再往东后来又有张园。当然还有些零零落落大面积花园的洋人别“野”,隐于绿丛中。这一带冷寂的就像上世纪80年代西郊公园一带。对上海人而言,去南京西路是郊游,不是逛街好伐。南京路最热闹地段还在江西路四川路一带,四个角开着“前”四大洋百货公司——惠罗、福利、泰兴(现在的连卡佛)、汇司。营业员说英语,印度巡捕看门。河南路以东,多石垒墙面的西洋建筑,街景如美国西部电影里的城镇。河南路以西,绝大多数华人的两层木楼,横店招,店名如读线装书,从右往左;竖布幌,挑在行人眼前,更像唐人街。过了福建路,市面开始寥落。浙江路口先施、永安的前址,还是底营业额茶楼,哈同还有抄底购空间。
周末冬日,薄暮时分,酒足饭饱,虹口的小业主翻过苏州河桥,小东门的生意人翻过洋泾浜桥,还有小透卵小日昏,沿着外滩,到了南京路西拐,过了河南路的丽华公司,就是盆汤弄豁口,选一家盆汤泡泡,客盆便宜,不过四斤有机大米的价钿,一人一盆,孵在汤里,仰面、枕臂、翘腿,唱唱山歌,泡松了筋骨,然后起身揩干,门外袜店买双袜子,酥松合脚,再买双紧口北京鞋,这叫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”。黑面白袜,看着扎实!盆汤弄两侧,盆浴之外,除了袜店,更多的是鞋店,什么叫配套?环环相扣,近在咫尺,唾手可得。
穿过大马路(南京路),就是昼锦里,走到三马路(汉口路),拐进老半斋,如果是春风拂面的清明前,来碗刀鱼面,尝个鲜头,出门继续南行几十步,就是四马路(福州路)了,左拐朝东文化街,先是山东路打横,时报馆的宝塔顶耸立在前,相当于东方明珠,这条街老上海称之为望平街,几十家报馆蝇集于此,凌晨忙,人声鼎沸:报贩子争先恐后抢报纸,等于抢钞票,转身一路高呼:号外、号外。过了第一波,报纸变草纸,本钱烂手里,世道越乱,报纸销路越好,好比冠状疫情期间,口罩生意爆红。
福州路东段,书店多,沿街肩并肩。福州路西段,两院多:妓院、戏院,妓院多于戏院,相当于下院、众议院。朝东?朝西?素质决定方向。如果右拐,迪个朋友歪忒了。
看官会问:那时有有机米?有!那时无化肥,都是有机米,今天不撒化肥的有机米,“指正”价位7元/斤左右,四斤就是28元左右。今天去大浪淘沙浴场也是20~30元。
盆汤弄里一人一盆,四斤有机米的价钿,与今天价位“吃在一个档次里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