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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伟随笔:《下只角的脾气》(未删减)老邻居琐忆之四

上海的苏州河是汉界楚河,岸以南:上只角,岸以北:下只角,上下之间,生活趣味的差异,远远大于阶级划分:南面地界上,无论小老板、小职员、小透卵,“候总团拢起来”(宁波话:全部团结起来),一致看不起北面的各个阶层。表情包:眼皮翻翻,眼角瞟瞟。口头禅:下只角!在上海,下只角不是方位词,而是贬义词。


过年:上只角烫发,下只角剪发。

喝汤:上只角拿着汤勺舀,下只角捧着海碗喝。

乘凉:上只角衬衫西裤皮鞋蹲在屋里,好比粽子裹蓑衣,钻进被子孵酒酿;下只角赤膊短裤穿拖鞋,坐在弄堂口,享受穿堂风。

天热:上只角在家穿衬衫,杜月笙更过分,大热天在家见客人,长衫马褂,用他的话说:“强盗扮书生”,做人要有腔调!“莱阳梨”住宁海西路,属于上只角核心地段,下只角在外穿背心。

雨天:上只角风衣皮鞋,晴天也一柄伞在手,权当“司的克”,冒充英国人,这叫腔调。下只角呢,晴天穿皮鞋、雨天穿套鞋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但被上只角看作“寿头”,上海话里,土头土脑的傻帽。明明是对的,却被笑话。明明是正确的,却不敢坚持,现在也学样,雨天穿皮鞋出门。下只角小透卵的黑话:学斜忒了!斜:应读古音qia,比如“远上寒山石径斜”的斜,现在流氓有文化了。什么叫崇拜?错的也是对的。


上只角朋友,对居住地的上下方位非常讲究,仿佛澡堂里的毛巾,“上下”不容颠倒。在上海人嘴里,下只角的下:充满歧视的方位词。一个城市有两个师范大学的,只有北京与上海。上海有上师大、华师大,沪语中,华与下同音、师与水同音“丝”。所以我的上师大同学是这样阿Q自慰的:阿拉是上水道(谐音:上师大),言外之意,华师大是下水道(谐音:华师大)。这就是上海人的上下角意识在作祟。


上海有个特点:名医院多在上只角,名校多在下只角,因为,名医集中在富人区,倘若在郊区,赶到市中心抢救中风:“翘脚到了,会议散了”。解放前的国立大学多建在乱坟堆上——无需动迁,零成本划拨。复旦、同济在杨浦,财经大学在虹口,华师大在普陀。高中四名校,复旦附中、交大附中在杨浦,华师大二附中在普陀,上海中学在闵行乡下。初中的奥数尖子学校则集中在闸北,闸北奥数的带头人杭顺清,为人四海,三百六十行,行行有朋友,因为各行各业都有龙子龙孙,都有欠他人情的家长,闸北优秀的数学老师多是他的徒弟,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:徒弟有困难,必须找他,比如父母生病住院,他一个电话,主任名医会天天到你父母病床前问诊,“一烙贴”搞定!倘若怕麻烦他,不找他,他知道了,哪怕你爹妈出院了,还要再回医院住一趟。他就是这样热心,不惜热面孔贴冷屁股。闸北的老师,热情仗义,没有知识分子的清高、“贾沪生”的冷漠,找闸北的老师办事,带酒即可。我有几位闸北的教师朋友,父母过世,同事会聚拢在灵堂里,喝酒打牌一起守夜,像水产个体户。与其他区县的老师相比,闸北的老师奇葩一枝。


我很念旧,有次用手机呼一位一生住在上只角的做教师的熟人,接听者很警惕地问我:“有事吗?”,听口气生怕有事找他。不过也有优点,他也不想麻烦你,“水牛角、黄牛角,各归各”(沪语:角、个读ge),冷冰冰的,做个理性的‘经济’人。属于“蛋打蛋、俩不愿”。


向南过了苏州河,去机关、报社、出版社找朋友, 很少去那里的新里洋房找熟人,即便去,也是小心翼翼,礼貌多了、礼物多了、笑容多了,真情被挤得扁扁的,找不见了。


60年代,大杨浦的乱坟堆里,陆续建造起一批工人新村,从一村扩展到七村,还有行业新村,比如邮电新村、闸电新村(闸北发电厂家属院)、铁路新村。鞍山四村有一批建工局基础公司的公房,从3158号,又称一里委,前不久5060的邻居们,从四面八方集中到黄兴路蓝天酒家,包了一个层面,开了十几桌,一百多号人,吹教鞭的叫晓忠,叫上我,因为我是隔壁鞍山六村的,相当于“联合国观察员”参与。因为减肥,我晚上不进食,所以坐着不动筷子,再说也不熟,不免落寞,同桌的看到了,站起来弯下腰,倒过筷子夹菜,送到我碟子里,口口声声举着筷子给我看:“筷子我倒过来了,这一节清爽的”,看着你张口吃了,才坐下,舒了一口气:“这才像阿拉大杨浦的脾气”。


改革三十多年,尤其97年上海实行商品房销售,老邻居们一个个一家家迁出旧居,各奔东西,一别几十年,今天见了,大呼小叫,没有名字,只有绰号,喝了不算,还将喝过的酒杯放在转盘上,一转到对面,按住立停,正好落在对方的鼻下、嘴前,挑衅:“我喝过的杯子,侬敢接着喝吗”?对方端起杯子:“喝就喝,拉钩怕啦钩”(苏北口音:那个怕那个),其实都不是苏北人,但苏北话亲切,一饮而尽,如歃血结盟,补刀才是一伙的,表示不忌不嫌,依旧好兄弟,暗示有福同享,不惜有病同患。此时双方立刻站起来,跑过去,交颈大拥抱,拍着后背心,高呼:“肺贴肺”,这是大杨浦私人订制的短语。大杨浦的人,就是这么肝胆相照。


那晚的酒席,始终闹哄哄,大家都端着酒杯、拎着酒瓶串场子,寻找失落的回忆。从这一桌到那一桌,找童年的他、《同桌的你》,拍肩膀、碰杯子,不亦乐乎!“侬现在勿谈了”,说着翘起大拇指,摇摇:“上去了(沪语:发达了)”!两个阶层的人,可以聚在一起称兄道弟。“闰土”在下只角,在老邻居、老朋友面前,可以不拘束、不识相。在上只角,就要识相领的清,这叫“懂规矩”,弱声道:老爷!


就人情味而言,上只角与下只角截然不同。大杨浦的人,至今还是草莽气概,比如老邻居聚会,拒绝AA制。我是这样教育儿子的:如果请你AA制的,那就说明他不会为你两肋插刀,你要断然谢绝,不值得为这样的人浪费时间。除非同事聚餐,那是“不得不”。


下只角依旧义薄青天,义气两字依旧看得很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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